月光
很多年了,我再次看到如此干净月光
在周末的郊区,黑夜亮出了名片
将我照成一尊雕塑
舍不得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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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老人在月色中闲聊
关于今年的收成和明春的打算
一个说:杂粮涨价了,明年改种红薯
一个说:橘子价贱,烂在了树上
月光敞亮,年轻人退回大树的阴影
他们低声呢喃,相互依偎
大地在变暖,隐秘的愿望
草一般在心底生长
而屋内,孩子已经熟睡
脸蛋纯洁而稚气
他的父母坐在床沿
其中一个说:过几年,他就该去广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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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俗人的早晨
从树林边走过。在清晨
我听到树木在交谈,它们的呼吸
轻柔恬淡,如果是冬天,我会幻想那是它们身上
飘落的白色羽毛
而这是五月,天气状况已允许市民穿着单衣
我因此有了闲情。
我原以为它们是一个群体
靠一些理想、一些谎言相互取暖
雾气中,轮廓逐渐清晰
最后,我看到它们的样子:清瘦、独立
仙风道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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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俗人无权在这个纯洁的早晨说话
像山里的孩子看到狐仙
发不出一丝声响。
有时候,我也会学着树木的模样
静静站立,想成为自己
而大地看出了的破绽——
只需一点压力,我的腰身就会不由自主地弯曲
只需一点诱惑,我的体内就会伸出无数只手指
我写下的都是卑微的事物
我写下的都是卑微的事物
青草,黄花,在黑夜里飞起的纸片
冬天的最后一滴雪……
我写下它们,表情平静,心中却无限感伤
那一年,我写下“青草”
邻家的少女远嫁到了广东
我写下“黄花”
秋风送来楼上老妇人咳嗽的声音
而有人看到我笔下的纸片,就哭了
或许他想起了失散已久的亲人
或许他的命运比纸片更惯于漂泊
在这座小小的城市
我这个新闻单位的小职员
干着最普通的工作
却见过太多注定要被忽略的事情
比如今天,一个长得很像我父亲的老人
冲进我的办公室
起初他茫然四顾,然后开始哭泣
后来自然而然地跪了下去
他穿得太少了,同事赶紧去调空调的温度
在那一瞬,我的眼睛被热风击中
冬天最后的那一滴雪
从眼角流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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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首关于父亲的诗
在某一首诗里,他曾被安排死去
也许他读过,也许没有
但我问心有愧,不止一次地
解释,写诗就像
做梦,是“闹着玩”,何况
标题还有“虚构”字样
他不置可否,继续下棋、看报
哼他的彩调
可有一次,他突然冒出一句
“人活几十年,也够了”
让我愣了老半天。
在另一首诗里,这个六十五岁的
老头,有另一种形象
那是一九九O年,我十六岁
去四川读书
他送我到南宁
列车开动的一瞬,我看见
他的背影瘦小而落寞。
现在,我又在写他
悄悄地,充满感情
他在另一间屋子忙自己的事情
具体地说,是在厨房
完成替儿子做饭的任务
他老爱把饭煮焦,在菜里
放很多盐
我吃得难受,却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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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春,1974年10月生于广西荔浦歧路村。著有诗集《忧伤的月亮》《幸福像花儿开放》《广西当代作家丛书·刘春卷》,随笔集《让时间说话》《或明或暗的关系》,评论专著《朦胧诗以后》《一个人的诗歌史》(三部)等。在《花城》、《星星》、《名作欣赏》等开过专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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