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10日《扬州晚报》刊登了陈绍龙先生的散文“堂上椿萱雪满头”,散发出了华夏文化的芳香,特配以书、画、图片加以释读,弘扬“爱我中华”的情怀。
三月八,吃椿芽。
雨细,风润,桃之夭夭。檐下,父亲坐在老屋的门槛上,不时地打着眼罩,我知道,他是在盯着梢头,期盼那芽紫红的春色,是香椿芽儿。
雨前椿芽嫩如丝。此时的椿芽泛青抽绿,红如玛瑙,绿似翡翠,幽香四溢。谷雨一过椿芽就老了,没有先前的娇羞和红润,一眨眼几日,叶便舒展开了,不香,也嚼不动了。
其实,父亲是看不到那芽春色的。父亲在每个枝头上都套了只鸡蛋壳。他说这样长出来的椿芽嫩,也干净,好吃。亏他想得出。我猜父亲也有自己的用心,他是不想让别人来采我们家的椿芽儿。也真是的,看到了我们家香椿上都结了“树蛋”,村民们也就不好意思下手了,父亲近乎就守在门前,也会在春光中眯会儿,父亲淡定怡然的神情我总是忘不掉。啄、啄、啄,春光里一定有他破壳而出的梦想。
这梦想会是什么呢?
谷雨前几天的样子,父亲便去脱树上的蛋壳了。其时,香椿芽会把蛋壳撑得满满的。他小心地用手掐,一团团粉嘟嘟、肉乎乎的绿,煞是可爱。更多的时候父亲为我们做椿芽拌豆腐,将椿芽切碎,在开水里迅速焯一下,放些盐、味精、麻油与豆腐相拌即可。这是道极“家常”的菜了,几乎家家会做。
“嚼之竟日香齿牙”,椿芽是桌上珍蔬,椿芽入馔,能做出好些菜来。单拌椿芽最简单。也有香椿拱蛋,就是用鸡蛋炒椿芽儿;腊肉炒椿芽就奢侈了。
我吃过妈妈做的香椿鱼,做得讲究,将切碎的椿芽与鸡蛋面粉加作料和成糊状,放进油锅里炸,文火,一边用筷子翻动,待两面呈金黄色便成。像鱼。
春来几日鲜,椿芽的时令也似乎太短了,父亲不甘心。他会让妈妈将椿芽腌起来,放上盐,封在坛里,一直能保存到夏日,也好吃。
“苏三离了洪洞县……”也就在那几日,父亲坐在门前会哼不上板的京戏,在膝上为自己打着响点,泡壶刚摘下的新茶,或是抽出他放在床下箱子里并不常看的一本书。看得出,春光里,有了椿芽儿香味的浸染,父亲有了好心情。
父亲下放那年,他在屋前栽了二十棵香椿。树渐高,父亲就是站在凳子上也够不着树梢的当儿,“树蛋”也就没有了,当然,每年春上,我便会爬树采椿芽了。其时,父亲口中不时地吩咐“要小心”,头仰着,一刻也不离开树下,就像我现在看体操双杠比赛教练员站在杠下眼盯着他的运动员一样。
一茬新叶一茬香。我在岁月中体悟着父亲的梦想。有一天,父亲跟妈妈嘀咕:大龙结婚的时候,椿树便能给他们打箱子。我听了一怔。大龙是我的小名。红芽香椿,木质肥厚,香味浓郁,纹路清晰,打箱子最好,虽说没有樟木箱子精贵,但在村上也属上品。
“知君此去情偏切,堂上椿萱雪满头”,在古代的诗文中,“椿萱”是父母的代称,“椿”便指代父亲。想到唐诗人牟融的句子,我两眼有点发涩。父亲已近八十,好些年听不到他唱京戏的声音了。
椿芽,春芽,依着稀微的企盼,一如枝头绽放出的每一个日子,渐暖,渐热。
知君此去情偏切,堂上椿萱雪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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